戈壁無際，沙漠連綿。入眼的是滿滿的黃色，風也帶著塵土的香味，霸道的陽光似要曬去每一絲水分。盡管現下不是很熱，可被那日光一眩，人卻變得昏昏起來。馬兒也有些倦怠，行徑速度放緩了許多。

風揚塵沙，掀起了大地的面紗，展露一片金色的異域風光。這與中原相去甚遠的景色，初看時讓人心神蕩漾不已，如此遼闊無垠，仿佛心胸都廣了些。可慢慢地，這無垠的黃色看在眼中卻帶上了點點濃厚的滄桑，那些點點蔓延成了一片蒼無寂寥。

藥青一如既往地端坐在馬車一邊，有時翻翻書頁，有時閉目養神。另一邊的景安躺得很是舒服，旁邊除了葡萄，還放著許多藥青名也叫不上來的果子。他會時不時地拉上她一起享用，味道都很不錯，不過她更喜歡喝茶水——果子很甜美，可是太甜了。以前自己最喜吃甜食，可現下口味都變了，苦一點也好，不會膩。

一路慢悠悠地行徑。

又過了好幾日，終於來到進入河西走廊以來的第一個大城鎮——敦煌。他們準備在此稍作三天休整，而後道經格爾木，進入吐蕃深處。現今的吐蕃早已分裂成了多個小部落，但是中原地區仍是習慣稱其為吐蕃。

敦煌的繁華一點也不下於汴京，可以說是更勝一籌。起碼在汴京藥青從來沒見過這麽鬧忙的集市，而且還有好多年輕女子也如男子一般街邊吆喝，買賣東西。都說西域女子熱情膽大，她算是見識了。尤其是……那邊。

那邊的景安正在“如魚得水”。他的長相貌似很受那些姑娘喜歡，走在路上竟然有姑娘會直接上前搭話。那搭話的姑娘看上去不過十四五年紀，蜜色的皮膚、高鼻梁、大眼睛、還是張小瓜子臉。她頭發高高梳起，穿著紅紫相間的半袖上衣，下身一條深紫色褲子，長不到膝，露出漂亮的小腿，套著一雙紅底黑邊短靴，好看得緊。

“你是中原來的吧。我叫伊娜。”她的漢化說得很不賴，笑著看著景安，毫無半點羞澀。

景安很是鎮定的樣子，“在下李安。”假名什麽的從來都是信手拈來，江湖人誰沒這本事！

“我很喜歡你，交個朋友吧。”

直接，太直接了！藥青在一旁安靜地站著，滿滿都是看好戲的心態。

“不甚榮幸。”他說得冠冕堂皇。

“李安。”伊娜重覆了一遍他的姓名，而後微歪了腦袋笑得很開心地樣子，“以後找你玩。”接著就轉身離開了。

走了？

就這麽沒了？

藥青很是訝然。

景安站在原地，幾不可查地翹了一下嘴角，而後走向了藥青，“走！吃飯去！”

藥青突然覺得，他那特地粘上去的小胡子有種驕傲地翹上了天的感覺。

那名叫伊娜的女子再也沒有出現過。三日後他們離開了敦煌，下一個目的地是格爾木。格爾木在吐蕃邊緣，也算是一個大城鎮，與敦煌明顯不同的是，這裏主要的居民是牧民。土沃，綠草生；草綠，牛羊肥。西域，對很多中原人士來說，只是一個神秘的符號。如今親自踏入這片土地，卻發現這裏也只是一塊地域而已，也是很多人的家。

夜裏他們投宿在了一牧民家裏，牧民們都很熱情，見到遠方來的客人，拿出香噴噴的烤肉與味兒十足的美酒，大家鬧哄哄地聚到了一起。

看到藥青一直帶著帷帽，他們都很奇怪。一旁的景安笑著說，“我這妹子水土不服，風一吹就出疹子，只好遮嚴實點。”聽到如此解釋，大家也就不再關註，繼續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爽！

藥青小心翼翼地吃著分給自己的烤肉，那酒她放在一邊沒有動。有人過來敬酒，都被景安以她水土不服的理由，而後自己代她喝了。一頓飯下來，景安實實在在灌下去不少酒。這酒後勁大，藥青有些擔心。

酒足飯飽，少不了的節目就是歡歌舞蹈。

遠處起伏的山脈，披著月光巍然聳立。風吹過，綠草搖曳成波浪。熊熊燃起的火堆，載歌載舞的年輕男女，火光舞影交錯繽紛，無垠的草原回蕩著歌聲與歡笑。

景安也被人拉了起來一起跳舞，有人來請藥青都被她禮貌的拒絕了。和牧民大爺一起坐在旁邊看著舞蹈的人群，孤單漸漸籠罩了她。不能跳舞，那些瀟灑的舞步會掀開她的面紗。不能跳舞，她的裝束與眼前的熱鬧格格不入。她突然好羨慕那些女子，羨慕她們可以穿著美麗的衣衫，帶著漂亮的發飾，自在地歡笑。如今的她像是一個老去的人，再也融入不到他們的嬉戲當中。

“怎麽呆著不動。來，跳舞去！”一張映著火光的俊臉一下橫到她的面前，額頭還帶著微汗。景安的眼神很亮，帶著笑意的臉龐有著別樣的魅力。

“我不會。”從被美色蠱惑中回過神，她連忙拒絕。

“很簡單的，跳跳就會了。”說著他就伸手過來拉她。

“還是算了……”她不願起身。

景爺似乎明白了什麽，丟下一句，“你等我一下。”就一溜煙跑開了。藥青繼續在原處坐著，靜靜地看著眼前與她無關的熱鬧。

“好啦！這下一起去跳舞吧！”再次出現的景安，帶著和她帷帽下一樣的面具，誇張地雙手叉腰，作出一副神氣的樣子，“這可是中原的時尚！跳舞要帶面具！”

周圍的牧民見了紛紛說好看，慫恿著他們跳舞。

藥青還想拒絕，他突然湊到她耳邊輕輕地說道，“放心，帶著面具就好。晚上，有篝火也看不出來的。”說完，他抓住她放在膝蓋上的手，用力一拉。藥青沒有防備，一下被拉起了身。他頭也不回，就一路拉著她去到了火堆旁。

跑到那裏，她只會傻傻站在原地，還帶著那不合時宜的帷帽。

“這個，今天晚上風不大，就脫掉吧。”他一伸手就揭去了那頂帷帽。白色的面具，紅色的火光，那些青灰色的皮膚在夜色與火色的雙重照映下只是顯得是膚色稍暗而已，完全看不出來有什麽不妥。

但突然沒有帽子的藥青卻一下楞在了原地，緊張地微抖了起來。

“客人，一起舞蹈吧。”有年輕人來邀請他們加入。看來她的容貌似乎真的沒有被發現問題，她微微放下了心。

景安牽住她的手，“爺跳得很不錯哦！”話畢，他就和著牧民哼唱的調子，繞著她舞蹈了起來。雖然只是簡單的動作，但是一擡臂，一揮手在他做來都有一種快意的瀟灑。歌聲的節奏漸漸加快，他突然張開雙臂，一手在膝的位置，一手高揚，連成“一”字型，微側著，學著其他年輕男子的樣子，在原地快速地轉起了圈。隨著節奏越來越快，飛揚的衣擺都也劃成了一個圓形，現在的他，就如太陽般明亮耀眼。

他轉完最後一圈，壓著歌曲的尾音，單腿跪地，朝向她伸出雙臂，“嘿！”的一聲完成全舞。白色面具，下面還有他特意貼上去的小胡子，笑得時候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他像是一個孩子般在等待她的讚揚。

她略一斟酌，給出了評價，“很不錯。”

他的臉上閃過狡頡一笑，“既然不錯……那就一起吧！”這一次，他沒有一個人舞蹈，而是拉著她，圍著火堆，開心地奔跑了起來，“呀吼——！”

歌聲再次響起，隨著歌聲奔跑，竟然也有舞蹈的感覺。

看著那張白色面具的臉龐，她突然高興得想哭。

原來……我還可以這麽自在地活著。

逆風奔跑，迎著火堆的溫暖，和著火光跳躍，自己也成了一顆小小的火苗。

景安看著她，邊跑邊笑著說，“女孩子，就該多笑笑。”

她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原來自己一直在笑。

這一夜，是藥青有史以來最快樂的一夜。

這一夜，她知道了，原來藥青，也可以有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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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格爾木，景安一下給了牧民不少住宿費，那些牧民不肯收，他把錢悄悄地放在了主人的背包裏，而後再次踏上了前行的路途。

“景爺，我們還有多久能到綠羽教？”這一日，在馬車上，藥青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一開始只說是要來西域，要進吐蕃，可是綠羽教究竟在哪裏卻從來都沒聽景爺說過。不知道到底有多遠。

景安正在假寐，聽到她的問題，微微睜開了眼，“誰說我們要去綠羽教了？”

？？？不回教，那來西域幹什麽？

景安翻了個身，側躺著看向她，“西域大得很，不一定要去綠羽教的。這次的事找綠羽教辦不了。”

還有綠羽教辦不了的事？藥青的心中，早已把綠羽教神話了。

“等等吧，應該還有兩三天就能到了。”景安再次閉上了眼。

“嗯。”

這次來西域究竟是幹什麽呢？藥青把問題拋到了一邊，這不是自己該操心的事情，隨遇而安吧。有任務的話，景爺會知會自己的。

馬車晃晃悠悠，又過了三日。他們終於停了下來。

“到了！”景安伸了個懶腰，率先躍出了馬車。藥青連忙也跟著下了車。可是映入眼簾的是巍峨的群山，周圍郁郁蔥蔥，卻是一點人煙也沒有的樣子。只有一條兩尺不到的小路彎彎曲曲地延伸進了山裏，也不知通向何處。

這……到了？到哪了？

“接下來，我們只有用走的了。裏頭馬車進不去。”

藥青也不多話，只是跟著他走上了那條小路。奇怪的是，這次車夫並沒有和他們一起行動，只有她和景安兩人在山中小路上孤單地走著。不過接下來，她就明白為什麽了。

這一路，沒有任何動物行走的痕跡，只有時不時會有一些五彩斑斕的昆蟲出現。那些昆蟲很美，但是藥青在《藥典》上見過它們——全都是毒中珍品。空氣中有奇怪的味道，看著那些漂浮著的各色煙霧，她終於知道為什麽只有自己和景爺進山了。

她越發好奇起來，他們……究竟是要去個什麽樣的地方？

“李安？”一個聲音從他們身邊的林中傳來。順著聲音看去，竟然是當初在敦煌見到的伊娜。

景安似乎毫不意外的樣子，對著她微笑著點了下頭。

“你們果然來了。”那女子從林中走出，一路毒蟲紛紛讓開。這伊娜看來也是個用毒之人。

“在敦煌，我就聞見你身上的寶貝了。”她笑著走到了景安面前，“你是來找我師父的吧。跟我來吧。”

“多謝紫姑。”景安作了個揖。

“走吧。”她帶著他們離開了那條兩尺寬的山路，直接在林中穿梭起來，“這是近道。”

“麻煩姑娘了。”景安還是很客氣的樣子。

一路上，藥青一句話都沒有說，謹慎異常。

紫姑，從景爺口裏聽到這個稱呼後，她就知道自己來了什麽地方。

紫姑，西域怪翁的關門弟子。

怪翁此人，江湖上從來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傳說他性格怪異，喜好無常，毒蠱雙修，是奇才，也是怪才。他從不輕易與人接觸，很多人想見他，千裏迢迢來到西域，不是找不到他在哪，就是一去不覆返了。對於那些沒有回來的人，大家都認為是死在了怪翁手上。現下看來這未必不是真的——世上能有幾個人可以平平安安地走完見怪翁的這段山路？

一路繞過不少陣法，雖然藥青看不出其間門道，但也知道那些陣法不是凡品。

終於，他們面前出現了一排石頭房子。

西域怪翁，就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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